空有当年旧烟语

我叫锦昭，我已在这瑶光殿里当差许多年了。瑶光殿里头住着的 是当今的皇后——周宪。她是皇后，却从来不摆皇后的架子。她性格温柔，待人随和。生的美貌又有才情。瑶光殿上上下下都喜欢极了这个皇后娘娘。

我刚刚入宫的时候，李煜还叫做李从嘉。那时他也还不是皇帝，那时他还只是个无意争位志在山水的吴王。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心生惊讶。他生的丰额骈齿，一目双瞳，一副天生的帝王相。那时我便隐隐觉得 他今后 ，当是会有所作为的。果然，显德六年，太子李弘冀病逝。兄终弟及，李煜做了皇帝。那该是无上的尊荣。可我分明看得出来，他并不开心。

好在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。皇帝钟情山水，志在享乐。而皇后又精通音律，能歌善舞。皇后曾将失传已久的《霓裳羽衣曲》记订为新曲。也曾自创了“首翘鬓朵”妆容。引得后宫争相效仿。那时的我心生艳羡却又自卑 在周宪皇后面前，我像是渺小到尘埃里。但是我一直有一个只藏在我自己心里的秘密， 那是我心底最隐秘的存在。 不可说 ，不能说 。

那时我想，周宪与李煜，比起皇帝皇后。他们也许更适合做闲云野鹤。才子佳人，志同道合。可他们偏偏却被身份束缚住，无可奈何。

我听闻，宋国主赵匡胤曾来劝降，被李煜拒绝。大抵 这也是身为一个文人的傲气罢。可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，大家都心知肚明。皇宫内还是一片山河安然的景象。但听出去采办的小太监说:“宫外已是乱世无疑。”

乾德二年，周宪皇后生病。只能把四岁的儿子李仲宣置于别院抚养。却不想，仲宣在佛像前玩耍。被掉落的大琉璃灯惊吓成疾，竟因此夭折。皇后感伤不已，病情日益加重。。此时的皇帝对待皇后 衣不解带，药必亲尝。教别人看来，这定是对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，我也一度以为是这样。直到我见到了周嘉敏。

周嘉敏是周宪皇后的妹妹，生的居然比姐姐还要美艳几分。

那日我去太医院取些药材，遥遥望见皇上与一位美人在不远处交谈，美人面若桃花，眉目如画。皇上身边的公公告诉我: 那是皇后的妹妹周嘉敏。并嘱咐我万不可向皇后讲起周嘉敏已经入宫。

我虽不懂个中缘由，隐隐也能猜到些许。移情别恋，在帝王身上是太过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了。自古帝王多情。只是可怜了尚在缠绵病榻的皇后。我不忍告诉皇后，也不能告诉皇后。

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，那日洛嫔来瑶光殿看望皇后，状似不经意的提起皇上新作了一首词叫《菩萨蛮》。可《菩萨蛮》描写的是周嘉敏与皇帝幽会的场景。 大抵是洛嫔对周嘉敏心生嫉妒，才跑到皇后这里来刺激皇后。聪明如皇后，又怎会不懂词中的意思，只是她大概不会想到，词中的女主角，是自己的妹妹。

几日后，周嘉敏来瑶光殿看望皇后，皇后看见自己妹妹精致的面庞问到:“嘉敏，你进宫多久了”。

“有几日了，之前有些事耽搁了就没来看姐姐”。

皇后看着自己的妹妹羞红的面庞，我想 ，她大概什么都知道了。皇后当下便转过身去，不愿意再看周嘉敏一眼。

在儿子夭折与妹妹的刺激下，皇后的病情日益加重。

一个飘着雪的早晨，皇后突然把我叫到身边道:“锦昭，你知道吗。本宫突然有种预感，本宫命不久矣了”。

”不会的，娘娘吉人自有天相。” 我看着她因久病而苍白的面容，有些心疼。

“锦昭，你也服侍本宫许多年了。本宫将你视作亲人一般。有些话，我一辈子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，只怕是如今不说，以后便没有机会说了。 世人都说本宫命好，生逢乱世，却也能坐稳这后位。有才情，有美貌，有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东西。可在这皇宫里，本宫没有一天开心过，本宫从小便没有自由，从小便被爹爹当作入宫的妃子培养。入宫之后，因为皇上喜欢，本宫又努力的钻研琴棋书画，只是为了寻他欢心，谁会喜欢这些东西，本宫也像像寻常女子那样，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。可本宫每天都活的很累，可不曾想，到头来，他却爱上了嘉敏。今年是嘉敏的及笄之年，本宫记得，当初入宫为妃的时候，也是如现在的嘉敏一般大。从前与皇上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，本宫一桩桩 一件件都记在心里。只是大凡好物不坚牢，彩云易散琉璃脆。终是留不得。只是遗憾这辈子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。也罢，你去将皇上叫来吧 。”

皇上坐在皇后卧榻旁的时候，皇后一字一句对皇上说:“贱妾有幸嫁入宫门，至今已经十多年了。女子之荣，莫过于此。而我也即将远去，恐怕无法再报答你的恩情”。

就连临死前，她都要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。她这一生，活的太苦了。

皇后挣扎着起来沐浴更衣，不久，便在瑶光殿与世长辞。

皇帝是悲痛的，皇帝封她谥号昭惠。还为她写了《挽词》《昭惠皇后》。或许皇帝还是爱着她的，又或许是才子多情。究其如何，我无从得知。

这种悲痛并未持续多久，皇上便和周嘉敏四处享乐，时间一晃便是四年，周嘉敏也如愿当上了皇后。可此时，国家已内外交困，久被政事折磨的皇帝早已不问国事。

果然，这一天还是来了。宋国主赵匡胤为了一统天下，举兵进犯。此时的国家不过是一具躯壳，没多久便被宋攻破。谁都知道，这样一个多情国主不可能威胁到任何地方。

江南何罪，但天下一家，卧榻之侧，岂容他人酣睡。

赵匡胤倒是没有为难我们这些宫人，只是带走了李煜与周嘉敏。

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，我想。于是我连夜偷偷逃出皇宫。周宪皇后留给我的东西，已然够我安然度过余生。

我辗转去了许多地方，但也总是有意无意打探李煜和周嘉敏的事。

听闻，赵匡胤很欣赏李煜的才情，即使知道李煜有谋反之心，也并未加害于他

听闻，赵匡胤亡故后弟弟赵光义继位，垂涎周嘉敏美色将其据为己有。

听闻，赵光义怀疑李煜有谋反之心，在他寿辰那日，送去毒酒。

听闻，李煜下葬不久，周嘉敏自杀身亡。时年二十有九，正是周宪皇后故去的年纪。

南唐国灭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，如今的我也徐徐老矣。只是想到我在瑶光殿当差那些日子，仿佛依稀是昨日。我心底里最压抑的秘密是:我那时是倾慕李煜的。只是当时我便明白，我与他， 动如参与商。

他不该做一个皇帝的，我想。如果重来一遍他一定是一个好词人。他必会以他的词作流芳千古，他的词作也当会万人传诵。只是天命难违，月满则亏。

如今我也自知我时日无多，回望我这一生。平淡却又惊奇。在这乱世，能觅得一隅之地容身安然生存已是万幸。又怎敢再去奢求更多。

不得哭，潜别离。不得语，暗相思。

爱恨终时方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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